乡关何处
乡关何处
1.火车上日内
一列火车在冬天的原野上疾驶。
这是一列绿色车皮的火车,看上去已经使用了很久,很是破旧。
车上挤满了人,大多是返乡的民工。劳累了一年,他们的脸上没有喜色,只看得见漠然。
还是有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说笑。一小袋油炸花生米摊在小桌上,一瓶二锅头在他们手里传递着。
“顺子,今年终于能取上媳妇了啦。打算办几桌?”
那个叫顺子的年轻人张着嘴呵呵笑着,宽大黑红的脸庞泛着光,“苦了三年才勉强挣够了盖新房的钱,办酒席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呢。现在的姑娘还讲究,一定要到县城里找家大饭店办,拍个照片居然要几百块!回家再想想办法吧。”虽然这样说着,可仍然十分开心。
“吃喜酒别忘了叫上我们啊,我们份子钱还是出得起的。”大伙儿嚷嚷着。
“这哪能忘了呢?咱弟兄们什么交情!”
酒气在狭窄的车厢里散开,周围的人都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,使他们显得孤立。只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,枯瘦的手,枯黄的头发,羡慕地看着他们,从人群的缝隙中。
天色已是下午,夕阳那橙黄色的光芒铺满苍茫大地。一阵风吹过,掀起漫天尘土,阳光微弱而飘渺。褐色的泥土一直延伸到天尽头,远处,一株枯树孤零零地立在田野上。 我的包被一个身穿大红色棉袄的农妇坐在屁股下面,里面装的是我的书和手稿。拉链开了一点,露出一本福克纳的《喧哗与骚动》,我顺便拿了出来,拉上拉链。在火车的颠簸中,农妇眼皮慢慢合上了,身子立不住,往我身上倒。我推了她一下,她醒来了,充满歉意地看我一眼,可没过多久又倒过来,我往窗边挤了挤,她倒了个空,一激灵又醒了,过了一会儿还是倒在我身上……
这样的环境下看书显然不太可能,我努力看了一会,索性也闭上眼睛打瞌睡,居然渐渐沉入梦乡……
(淡出)
2.北京站广场夜外
独白:哪位作家说过,北京城像个家,而上海则是个大旅馆,无论住多久,都不能让人产生家的感觉。
“北京站”三个霓虹灯大字在紫红色夜空下很是醒目,出站和进站的人流完全当得起“汹涌”二字,我看了几秒钟,扭过头去,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耳环,上面坠着一粒鲜艳的红豆,我拽下这粒红豆,丢进花坛的泥土里,暗自说道:“如果你足够顽强,随处都可以生根发芽,因为你是一颗种子。”
拉客上车或住宿的中年妇女们多得如同夏天馒头上的苍蝇,嗡嗡飞舞,偌大的站前广场上布满她们的声音和气息。
“去沈阳、大连的……”
“住宿吗?要住宿吗?”
……
两位解放军战士背着硕大的背包,神情严肃地在人流中穿行,也许是刚刚探亲回来。
我也把沉重的包往上颠了颠,背得更稳一点,迈开步子向前走去。
独白:前方是哪里,我不知道。走到哪里,我不知道。我的明天在哪里,我还是不知道。真的不知道。也许,就在走的过程中,我会明白我的目的。
3.北京城内的酒吧夜内
灯光很昏暗。周围的人掩映在憧憧黑影里窃窃私语,如同鬼魅;至少也像是谈论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话题。一个老年男子握起一只女人的手,肆意抚弄。我只能看见那个女人的背影,一头披肩长发,很时尚的衣着,应该还是个女孩。
蜷缩在最里面的一张椅子里,我有些惶恐。我的面前站着一位衣冠楚楚的服务生,是他送来了我手上正拿着的这份酒水单。
独白:说实话,我惶恐于上面的价格。毕竟我还得吃饭,没有东西下肚我是没办法往前走的。北京城给了我一个小小的下马威。
我盯着酒水单沉默了一分钟,鼓起了足够的勇气,站起身,拎上我陈旧的军绿色大包,说声“对不起”,夺门而出。身后,酒吧乐队正演奏到一个曲子的高潮,是我最喜欢的歌之一,许巍的《漫步》。玻璃门把最后几个音关在了里面,我长长地吐了口气。
4.酒吧外街道夜外
我漫无目的地走着。
一路上都是各种各样的酒吧,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混迹其间。
隔着玻璃窗,一切都变了模样,无论是我看他们,还是他们看我。
每个酒吧的装饰风格都不尽相同,但有一点是一样的——昏暗,诡异。耳边传来缠绕在一起的歌声和音乐声,有嘈杂的,也有温柔些的,但此时此刻温柔的乐声并不比嘈杂的来得悦耳些。
独白:也许他们觉得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乞丐,而我到底是什么?算是一个路人吧,对,路人。路人可以不用理会路边的一切,只需要关心脚下的路。我无法融入这里,这不是我的世界。
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粉面小生凑上来压低声音问:“先生要小姐陪吗?”我充耳不闻,只是一个劲往前走。
独白:唉,你怎么这么不会看人呢?我像是嫖客吗?不过嫖客脸上又不会写字,看来只要是男人,就有可能成为嫖客。你的眼光是对的。
另一个高高瘦瘦穿皮短裙的女人招呼我:“先生,进入坐坐吧,今天有新节目。”
“新节目?”我出于好奇随口应了一声。她立刻拉住我的胳膊,“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?”我挣脱了她的手,说:“谢谢,不去了。”
独白:偌大的北京,怎么连可以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喝口酒的地方都那么难找了呢?
5.天安门广场傍晚外
这里就是中国心脏的心脏了。天安门、金水桥、国旗、人民英雄纪念碑、毛主席纪念堂、正阳门……
我的视线定格在一个武警战士身上。他不时缓缓转动着身体,我原以为他在四面巡视,后来才发现他在躲避站在他身边不远处以他为背景照相的游客。
一位十八九岁的美丽姑娘走到我身旁,很不好意思地开口:“这位朋友,麻烦您帮我们拍张照片好吗?”口音是江浙一带的人,和我家乡不会离得太远。她后面站着一位中年女人,也许是她母亲。
我很爽快地答应了:“我一个人转转,没别的事。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就一路帮你们拍吧。”
姑娘喜出望外地脸红:“那多不好啊……实在是太谢谢你了。”于是把相机交到我手上。
独白:不,我应该谢谢你,美丽的女孩。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,说是帮你们拍照片,拿着你们价值不匪的相机,而你们对他却毫无戒心。这年头,还是有很多无价的东西,信任,是其中一个。
走了一阵,她母亲走不动了,想回住处去。她不肯,母亲用上海话责备她:“你让人家跑来跑去的,多不好啊!再说你这两天还在来那个,就停不住地到处玩,晚上回去肚子痛我可不帮你揉。”她很不服气地争辩:“我来那个和玩也没什么关系的啦,出来旅游不就是玩的吗?”她说得很大声,因为相信我不会听懂她们的方言。
母亲拗不过她,“好吧好吧,你去你去,一个小时之内过来,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她早就一溜烟窜走了,我正想跟上去,她母亲对我说:“真是麻烦你了,这孩子这么不懂事……”
独白:阿姨,您就不担心我是坏人,在打您女儿的主意?
她和我继续在周围随便转悠,边走边说着话。
我问她:“你是哪里人?”
她反问我:“你看我像哪里人?”
我开玩笑:“是内蒙古来的吧。”
她有点小小的不高兴: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我在心里笑了,嘴上继续说:“你那么直爽,我就这么想了。”
她有些失望:“你感觉错了,我家乡离内蒙古很远。”
我笑了:“你是上海人,对吗?”
她又惊讶了:“咦,这回你怎么一下子就说中了?”
我还想卖一会关子:“我看人一向很准,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上海姑娘。刚才在逗你呢。”
她不信:“你有那么神吗?上海人脸上写字了吗?”
再逗逗她吧,这女孩挺可爱的,“上海人看上去都挺小家子气的,市民模样,”我看她脸色变了,赶紧添上一句,“仅仅是指男人,女孩都很时髦很漂亮很可爱。”
她装不高兴:“马屁拍晚了,你没机会挽回了。”
我笑了笑,没说话。
她沉不住气了,主动问我:“你到底怎么知道我是上海人的?”
我这才说了实话:“我是南京人,我祖父在上海长大的,我会听不懂上海话?”
她的脸一下子红了,“那刚才我和我妈说的话你全听懂了?”
我坦白:“每一个字都听懂了,何况你的声音那么大。”
她慌了神:“完了完了,这下没脸见人了,丢人丢大了!你什么也没听见!知道吗,你什么也没听见!”
我说:“可事实上我就是听见了,我这人不喜欢说谎。”
她急了,大叫:“你敢!”引得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,也许以为我们是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。
独白:她娇羞的样子很可爱。我认识的那些和我同龄的女孩,也都有过天真烂漫的岁月,可现在,一个个都跨进“女人”的门槛,进了这门,就出不来了。
转遍了整个天安门广场以及周围的大街小巷,我给她照了很多照片。
回到她母亲那里时,她拉着我:“今天真的很感谢你,我们一起留个影吧。”
叫了另一位游客,拍了两张照片,一张是我和母女俩三个人的,另一张,是我和这个女孩的。她叫我留下联系方式,好洗出照片来给我寄去。我说:“我没有家,没有电话,没有手机,我就悬在这世界上。”
她似懂非懂地看了我几秒钟,咧嘴一笑:“你这人真有意思。”然后很快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,扯下这张纸交到我手里,上面是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。“我的名字很好记,记得联系我哦。对了,我还要在北京玩几天,你有空的话就陪陪我吧,就算当我的导游。导游费嘛——我请你吃雪糕,哈哈!”
一个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渐渐拉下的夜幕中。
独白;她叫安静,的确很好记,我一下子就记住了。
6.一个大学同学的家夜内
“这里是你的房间。到我这里来你不要客气,想干吗就干吗。”随着说话声电灯打开了,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宽敞豪华的卧室:差不多能睡下四个我的欧式铜床,半米厚的床垫,精致的衣柜、梳妆台,墙上还镶着一个壁炉,旁边一小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。
我转过头对那个刚才说话的男人说:“周明伟,你也不用跟我这样客气啊,我倒不好意思了。”
他没理我,走到另一个门边,说:“这是卫生间,你想什么时候泡澡都有热水。待会你就先洗个澡吧,我找套新内衣要人给你送来。”
介绍完这些,他像完成任务似的松了口气,换了种语调说:“今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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